绊倒驴,不是驴,是草,是中药。那,就是这种。因为根须多,毛驴常常啃着拽着就撴倒在地。
李长根坐在1970年夏天的田埂上,指着脚下的野草向下放知青们说这些话的时候,队长王天奎正拐过地头向这边走来。
你们二组在干什么?为什么坐着不干活?
王天奎这一声吼,直把几个知青吓得赶紧起身去拿锄头。
噗通!
刚站起身来的李长根一下子摔倒在田埂上,并且开始抽搐起来。王天奎紧走几步赶到时,看到李长根嘴角冒出了很多唾沫。随手撅了一根树棍,小心地扒开他的嘴巴,横到上下牙齿中间。
这小子,头一天上工就出这事儿,快快,陈老蔫,赶紧回去套车送公社医院。
王天奎嘴里喊着,心里直犯嘀咕,一个屯住着,没听说过这小子有这病啊。看着几个知青抬着李长根奔向生产队,王天奎小跑着回家,会计不在队上,好歹找媳妇拿几个钱带上啊。
王天奎跑到村头,正好遇到李长根的邻居马大爷。
大叔,长根以前有羊癫疯吗?王天奎大口喘着气。
这孩子三岁爹妈就没了,一直是他婶子给喂大的,念书不咋地,可是身体挺好,没听说有羊癫疯。
王天奎顿了顿,我怎么听说这小子一肚子心眼,在学校读书时为了逃避课外劳动,经常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的,这初中没读完就让他干活,这次羊癫疯,也是给我整景儿吧?
马大爷叹了口气,谁知道呢?没爹没娘的孩子。
不管咋说,还得先看病。王天奎摇了摇头。
将近中午,陈老蔫的马车驮着几个知青和李长根回来了,还有李长根挂在嘴上的绊倒驴。绊倒驴可是个好东西,它清热解毒,能止泻血,还能治关节炎。眉飞色舞唾沫乱飞的劲头,直到院子里还没有收起来。王天奎虎着脸站在驴圈门口斜眼瞅着,几个知青捂着嘴,笑不出憋不住地直冲长根使眼色。李长根赶紧按着胸口“哎呦哎呦”起来。
陈老蔫进屋舀了瓢水,灌了一通,对着跟进来的二驴子说,啥事没有,刚到医院门口就好了。
树棍子什么时候吐出来的?
咳,刚出村口就吐了。
这个混小子!
李长根“羊癫疯”发作的次数很多,也很“准时”,每次都在下地干活的时候,但是再也没有去过医院,原来王天奎找到了最好的治疗办法。每次病发,薅一把绊倒驴塞到李长根的嘴里,一会儿就好。大伙哈哈笑着,把“绊倒驴”的绰号送给了李长根。
“羊癫疯”成了生产队枯燥劳作中的调味料,“绊倒驴”在地上转圈抽搐也成了一道风景。可是好景不长,这剂调味料就随风飘散了,大伙都说治好“绊倒驴”的不是绊倒驴,而是彩凤。那天王天奎的外甥女彩凤从外地来投奔舅舅,水灵灵的眼睛在这些半大小子脸上扫了一圈,“绊倒驴”赶紧殷勤地搭上了话。第二天,“绊倒驴”公开承认从前的“羊癫疯”是临时“借用”的,本人常吃绊倒驴,身体健康,啥病没有。还煞有介事地给王天奎当众赔礼道歉。
从此以后,“绊倒驴”像换了一个人似的,干活积极努力,放下锄头拿镢头,再也不偷奸耍滑了。对王天奎毕恭毕敬,那叫一个服贴。有人还看见他还时不时地上门去帮着挑水扫地。从前干活时嘴里的绊倒驴也被彩凤给取代了。
“绊倒驴”再次倒下那天,雨很大,半夜奔涌而来的山水,打着旋儿冲击着水库的土坝。已经当上了组长的“绊倒驴”当晚正排在班上护坝。水库的土坝出现几次管涌,“绊倒驴”带领护坝队员们奋战半宿,凌晨三点的时候,疲惫不堪的队员们发现,老天爷并没有被他们的努力而感动,滂沱依旧。上游冲下来的水已经漫过土坝的最高点,涨向白天加高的部分了。“绊倒驴”接到了上级防汛办的通知,下游百姓已经全部疏散,护坝队员可以撤离了。
命令刚下,脚下的土坝就移动起来,洪水撕开的口子瞬间就蔓延过来,“绊倒驴”推开了身边的两个队员,跌倒在滚滚的洪水中。
“绊倒驴”被发现,是他“出殡”那天。亏得那个从小钻到大的水库,练就了他水中呼吸吐纳的本领。但是急流翻腾中还是撞伤了腿,被拦在八十多里外的一片灌木丛里,嚼着绊倒驴趴了三天多。
当彩凤和乡亲们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,“绊倒驴”“嘎一下抽过去了。彩凤急走两步,扯着“绊倒驴”的耳朵,叫你再抽,叫你再抽。
“绊倒驴”冲着彩凤身后的王天奎大叫,老舅,快管管这丫头,这些日子,我快被她欺负死了。
该!